时隔七年,父亲早已辞世,每次想起他,泪水仍会盈满我的眼眶。无数次在梦中与他相见,父亲的离去成为我人生中最沉重的悲痛。
父亲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动荡的岁月,幼年遭遇兵荒马乱,祖父早逝等因素,造成他坎坷的一生,甚少享受安稳的日子。我从小有个心愿,就是让父亲安享晚年。
父亲健在时,身体硬朗,平时几乎不曾生病,临终前仍未放下手中的农活,无论我如何劝说,他仍旧坚持耕种。祖母和姑母都年过九旬,令人不敢相信,父亲在我刚满七十岁时便撒手人寰,至今我仍难以释怀。
从高祖父到我这一代,我们家庭五代传家读书,尊老爱幼,乐于助人,良好的家风世代相传。在我这个年龄,农村的孩子通常兄弟姐妹众多,我身为独子,父亲尤其疼爱我,一生中很少批评我,即使批评,也都是委婉地告诫,从未打骂过我,更不会把心中的不快迁怒于我。
父亲在世时,我对他恭敬有加,时刻关心、孝敬、体谅他,从不与他争执,从不惹他生气。人们常说,养儿才知报答父母的恩情,而我从小便孝顺父母。父亲常常说,子孝父心宽。
父亲有文化,我们有共同语言,在一起时,谈古论今、聊书法、品诗词,总有说不完的话题。为了能在父亲膝下尽孝,我经常劝他到我家住些日子,但父亲习惯了农村生活,不喜欢在城市里住。每次回家看望他,我都会提前告知他,父亲高兴得一夜难眠。每次远道见到父亲,我都会又喊又招手,像个小孩子一样;每次从家里归来,我都感到精神上格外轻松,连续几天都心情愉悦。
前些年,父亲知道我经济拮据,不愿花我的钱。但我知道,父亲年事已高,我孝敬他的时间会越来越少。每次回家,我都会为老人买很多礼物,把钱放在他容易找到的地方,等到离开后再告诉他。我常常告诫我的学生们,平日里我生活节俭,舍不得花钱,但每次为父亲留钱,我都会留很多,留得越多,我心里越高兴。
父亲晚年喜欢清静,不愿外出。我多次提出带他到北京、西安、杭州等地游玩,都被父亲坚决拒绝。我便退而求每次出发前都会为他买一些他喜欢的书。父亲常说,烟酒穿戴他都不感兴趣,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和写字。
父亲当年劳作的身影,父亲在世时关心我的眼神,至今历历在目,虽只是一瞬,却已定格为永恒。我五岁时,父亲开始教我识字写字,最先学的是“高”字,当时父亲说:“一点一横长,梯子顶着梁,大口张着嘴,小口往里藏。”在我入学之前,我已经跟着父亲背诵了很多唐诗和毛主席诗词。八岁那年,父亲从挖河回来,我到村头接他,父亲还给我买了一幅年画,内容是“水库鱼肥”,至今印象深刻。我村南边有一个大池塘,村西流淌着郓巨河,我这个年龄的男孩都会游泳。我九岁时开始学游泳,父亲亲自在水里抱着我示范,唯恐我被淹,而其他孩子都是家长不在场的情况下学的。十一岁那年,父亲和另一位大伯去济宁换粮食,天快黑了我前去接他,看到父亲疲惫的神情,我心里十分感动。十三岁那年暑假的一天中午,到了吃饭的时间,父亲却迟迟未归,我到村北接他,当时的父亲满头大汗,衣服湿透了,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,多年以来,我常常想起这一场景。1990年送我去巨野一中的路上,父亲背诵古诗“少小须勤学,文章可立身;满朝朱紫贵,尽是读书人”鼓励我好好学习。1993年高考录取榜示公布后,我迫不及待地把喜讯告诉父亲,这时父亲正在菜地里除草,因不远处有人也在劳作,我并没有大声告诉他,而是走到他跟前小声地说:“父亲,我考上本科了。”父亲急忙放下手中的活,高兴地回家了。上大学时,没有电话,我和父亲的交流主要靠书信。有一次,我竟为父亲写了八页信,父亲回信中对我的勉励,有很多我都能够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。这些信件至今都保存着,它们是传家之宝,承载着的不仅是家风,更是美德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父亲为我订的《书法》杂志,托人向吕复敏先生求的字帖,以及父亲的手迹,我都悉心保存着,闲暇时拿出来翻看,也是对父亲的追忆。
我不懂音乐,但我非常喜欢听感恩父母的歌曲。崔京浩的歌词:“那是我小时候,常坐在父亲肩头,父亲是那登天的梯,父亲是那拉车的牛……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,盼儿归一袋闷烟数星斗”,刘和刚的歌词:“我的老父亲,我最疼爱的人,人生的甘甜有十分,您只尝了三分……有老有少您手里捧着孝顺,再苦再累您脸上挂着温馨”,这些歌词写得很美,每次听到这些歌词,都勾起我对父亲的深深思念。
因祖父早逝,家境贫寒,父亲只读了六年书就辍学了。但他勤奋好学,手不释卷,写得一手好字和文章,在村里还算有文化的人。前几年通讯事业不发达,远距离交流主要靠书信。村民有写信的需求时,都会找我父亲帮忙。父亲每次写信时,都当成一篇文章来做,不仅能够清楚地表达内容,而且用语也很优美。每写完一封信,父亲都会认真地读给对方听,村民们对父亲写的信都非常满意,赞不绝口。直到今天,我仍记得父亲为村里一位姐姐写的信的地址:“黑龙江省五常乡龙凤山公社乐原大队”。后来,村里只要跟文化相关的事情,都找我父亲帮忙,连十里八乡的人也慕名而来。尤其是每年腊月开始,每天都有人找我父亲帮忙。父亲为人正直,乐于助人而从不索取回报,有求必应,从未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父亲孝敬父母,为人善良,与村民和亲友都相处得很好。祖母在世时,父亲一直非常孝顺她。祖母心情不好时,父亲就会在她面前说一些老人家爱听的话,直到祖母脸上露出笑容为止。在我记忆中,父亲从未惹祖母生气。父亲对我姑母也很好。每到农闲时节,父亲和母亲都会到姑母家看望她,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。现在祖母和父亲已经不在了,但我的表哥表嫂表姐每年都会去看望母亲。
父亲生病后,我退掉了名门世家的房子钱来为父亲治病,从未让姐妹们拿过一分钱。我深情地告诉父亲,我现在有足够的钱为他治病,让他安心养病。父亲在家静养期间,我隔周去探望他,父亲虽然身体虚弱了,但仍旧会到屋外送我,隔着车窗呼喊着我儿子的名字。父亲生病期间,我瘦了好几斤,每晚都睡不着觉,头发也开始变白,既为父亲的病情担忧,又担心父亲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。父亲去世前几天,我已放寒假了,每天都守在父亲床前照顾他,爷俩睡在一张床上。父亲走时很平静,并没有感到痛苦。父亲去世后,我委托主事者买最好的棺木,以最隆重的礼节安葬他,用农村最高档次的烟酒饭菜招待宾客,把姐妹们送来的礼钱全部退还给了她们。我知道,再也没有机会孝敬父亲了,再也不能看到父亲的身影,再也不能听到父亲的声音了,也没有机会和父亲分享生活中的喜悦了。前年春节期间,一个学生从青岛来看我,带了一瓶很贵的酒。如果在往年,我肯定会送给父亲。现在父亲去世了,我无法再把酒送给老人了。第二年清明节,我把这瓶酒全部洒在父亲坟上,以此寄托哀思。无论生前
父亲生前,母亲在我家居住的时间较短;父亲辞世后,担心母亲独自在家孤单,便将她接来同住。本想让她在城里常住,但她不习惯都市生活,气候宜人之时,让她在老家居住,天气寒冷时,便接她来我这儿。闲暇之余,我都会陪同母亲散步,以排遣她的寂寞。因工作因素,我通常晚归。母亲年迈,睡眠较少。每次返家,我都会轻轻推开她的房门,轻声说:“娘,我回来了,您老歇息吧!”母亲在老家时,我每天致电三次,后来母亲见我繁忙,便让我每天只需早晚各致电一次。我仍觉得不够,每天通话两次。通过母亲的话语,我能判断她的精神状态。每当我在电话中听到母亲的笑声,心中也会格外愉悦。
前几年,母亲身体健朗时,我每个周末都会带她和孩子一起出游,足迹遍布菏泽乃至国内许多名胜。母亲从未识字,每到一处,我都会耐心讲解,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让她老人家明白其中典故。
如今天气转凉,恶劣天气临近,但母亲在我身旁,我的心安稳了许多。同事们也说,老太太来了,你的心情好多了。每天能陪母亲进餐、聊天、散步,诉说喜乐,这难道不是天伦之乐吗?
我十分喜爱刘和刚演唱的《母亲》,其中几句歌词尤为动人:“娘想儿的时候,泪水常在心里撒;儿想娘的时候,梦里悄悄回趟家。不论我走到哪里,根都扎在娘脚下,儿都在娘心尖上挂。”还有《儿行千里母担忧》中的歌词:“如今又到了离开家的时候,才理解儿行千里母担忧”也颇有感触。我教育儿子,你看《红楼梦》中称贾母为老祖宗,《康熙王朝》中称孝庄太后为老祖宗,现在你奶奶就是咱家的老祖宗,我们都要孝敬她老人家。我小时候住过的老宅面积狭小,且已破败不堪,无人居住,有人劝我卖掉。但我认为,这是曾祖父建造的宅子,他老人家曾在此居住,祖父母也住了一辈子,父母也住了大半辈子,而我小时候也在此长大。此宅乃祖宅,是根,是凝聚乡愁的地方,怎可轻易处置?
如今,只要周末有时间,我便回去探望母亲。母亲知我繁忙,总让我不要奔波。我告诉母亲:“即使回去时间短暂,只要能看您一眼,我也觉得满足、轻松。您老身体健康,作为儿子最开心了。”有时因工作忙碌,我无法在周末返家,一两个星期还好,时间一长,我便坐立难安。
父母都是农民,从世俗观念来看,他们并未给我留下家业或是财富,但他们的精神财富却是我毕生感念的,是物质财富无法比拟的。我也经常教育学生,将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比作树根与枝叶,父母是根,子女是叶,根深才能叶茂,孝敬父母才能人生有福报。
孝敬父母,是我人生永恒的主题。
作者简历:
高壮昭,男,1974年生,中共党员,系山东省巨野县人,现为菏泽一中高级教师。